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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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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別有一番文人的風骨。

想來公主並不知道這太傅是誰,江儼卻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這蒙學館的太傅比自己小個兩歲,八年前中了文狀元,於詩詞上造詣頗深,每每流出來的詩詞都飽受好評,詩裏有文人風骨、君子豪氣、社稷民心,詩中往往柔情與堅毅並存,一時傳為美談。

公主曾經有一段時間特別愛讀他的詩詞。後來這人入了翰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曾經有一段時間特別愛讀他的詩詞。後來這人入了翰林,傳出來的詩詞越來越少了,公主還頗為失望。

江儼心中嘆口氣,壓下了心頭莫名竄起的危機感。

要論危機,那可海了去了。遠的不說,近的就說魏家那個跟公主青梅竹馬的二公子,還有徐肅那一家子鬧心的事,就夠他費神的了。何況他還不知道,陛下和娘娘已經盤算著要為公主再挑一位德才兼備的駙馬呢!

作者有話說:

從這章開始,女主視角時會用封號“承熹”來指代女主,“容婉玗”這個名字我用得越來越少了,總覺得沒起好……所以確定用“承熹”啦。外人的視角還是“公主”。

大家習慣一下^_^

☆、月底休沐

明日便是二月最後一日了,江儼有一日休沐,他尋了個半上午的時候去了趟小廚房。

上個月底他休沐的時候,李廚娘為求他給宮外的親人帶點錢銀,便送了江儼一小罐子筍絲火腿腌菜,江儼順手捎回家去了。冬日裏頭的果蔬比別的季節少了許多,縱是在溫泉谷周圍精心養著的那些果蔬,價錢十分貴,吃來卻總比不上夏天新鮮。

倒是那罐子腌菜,江儼他娘初初吃著有股難以形容的怪味,吃慣了還好上了這口,特意遞了信進宮要江儼這月休沐的時候多帶些回去。於是江儼這次來廚房想把做法也抄回去。

李廚娘坐在竈臺邊上的小幾上寫食方,江儼便望著虛空出神:明日便是這月的月底了。

宮中的普通侍衛在月底或月初輪班,都有一日休沐,有親人在這京中的便回家去看看,沒了家人的或家人在別處的也能支了俸祿,出宮去城裏買些穿用。

近身侍衛的休沐便都在月底那最後一日,一月只回家一次,換做旁人一定會想家想得眼淚汪汪的,江儼倒覺得還好,反正他家中爹娘和妹妹都極愛往宮裏寫信,大大小小的事都與他說一聲。大到家裏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小到家中貓兒產了幾只崽都會說與他聽,江儼光讀信就仿佛身臨其境一般。

家中祖父爹娘身體又都安康,江儼沒什麽牽掛的。

“寫好了。”李大娘呼出一口氣,丟開被她寫炸毛的毛筆,甩甩手抱怨道:“早說了用炭筆寫,偏你要讓我拿這軟了吧唧的毛筆寫,不然大娘我早就寫好了!”

——炭筆往哪兒寫,難不成要寫地上?

江儼暗自腹誹了一句,低頭看了一眼,一個腌菜法子寫了五六張紙,字大如鬥。寫得和畫得差不多,看花了眼才能辨出幾個字。

早知如此還不如自己來寫,偏偏李廚娘拍著胸脯說自己會寫字,還說江儼勁兒大,讓他去一邊兒拿個小缽搗辣椒面兒。江儼洗凈手,搗了兩下覺得費事,索性用起了內力。兩手抓一把辣椒,碾一碾便成了粉末。

江儼嗆得眼淚汪汪的,好一會兒才緩過去。還沒跟大娘道謝,便見紅素進來了,一進門便面帶三分笑道:“李廚娘,我來領今日的貓食啦!哎,江侍衛也在?”

江儼點點頭沒作聲。

李廚娘擦了手站起來,把鍋裏煮好的羊奶倒進個大碗裏,煮熟的雞蛋黃也碾碎了和進去,又盛了一小碟子雞腿沫,放在食盒裏一並遞給了紅素。

紅素不好意思地笑道:“老是耽誤您功夫,那小東西精貴得很,聒噪院裏頭世子養的那些個小寵全加一塊都沒它這麽折騰。每天在屋子裏上躥下跳的,不過倆月的小貓崽子,骨頭又沒長結實,公主怕給它摔壞了天天在後頭跟著跑。”

李廚娘打了個哈哈,心道這麽精貴得養著,越養越嬌長大了更得鬧騰,公主也真是費心。心裏這麽想,面上卻小心道:“公主心思細,這貓兒小又得細心養著,確實得費點兒心。”

江儼聽得皺眉,把那貓兒送給公主不過是為了給她閑來無事逗個趣,怎麽還需這麽勞心勞力的?如今那貓兒才兩月大便這般調皮,將來養瓷實了不更得上房揭瓦了?

江儼跟著紅素去看了看,公主正坐著個小杌拿了個填滿碎布的錦緞絨球逗貓兒玩,雪團一雙淺綠貓灼灼盯著那絨球,撲過來撲過去,歡實極了。

看到紅素來了,雪團聳了聳鼻尖,看到羊奶撲上去就要舔,紅素趕緊把碗放地上。

雪團舔得太投入,把奶碗頂得直往後頭跑,貓兒蹬直了後腿探著脖子舔啊舔。於是奶碗就被它頂翻了,啪嚓糊了它一臉。雪團舔了舔貓臉,彎下脊背在紅素的繡鞋上蹭蹭,毫不愧疚地“喵嗚”了兩聲,很明顯還沒喝飽。

低頭看著鞋尖上的白糊,一向愛潔的紅素嘴角一抽,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它“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她跟個貓崽子能說什麽,只能自己憋著火再去了一趟廚房。

那貓兒倒是挺認人,還記得江儼養過它幾天,踮起後腿就要伸爪去撓他的外袍。江儼往後退了半步,不輕不重跺了下腳,登時把那小奶貓嚇得炸毛。

雪團委屈得“喵嗚”兩聲,扭身撲到公主身前正要蹭蹭她求安慰,又被拎著後脖轉了個向,江儼把它嘴上那一圈奶糊擦幹凈了,這才托著給了公主。

承熹接過來,心疼地揉揉它的後脖子,忍不住抱怨道:“你好生抱起來就是了,別弄疼了它。”

江儼抿了抿唇沒作聲,心裏卻有點心塞,合著他在公主身邊呆了這許多年,還比不上一只養了一個來月的貓崽子了?

到了月末當天,江儼先跟公主告了假,又跟內務府報備了,這才出了宮。

江家門口的兩個家兵遠遠的望見江儼,不約而同地往江儼身後瞅了一眼。見自家少爺又是一人回來的,扭頭大眼瞪小眼,異口同聲地哀嘆一聲,回頭朝大門裏頭擺了擺手。

裏頭一陣吵吵雜雜的聲音響起:“人來了人來了,都站好!說你呢耷拉個臉,笑得好看點!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門口的家兵嘴角一抽,正要探身跟他們說“人沒來”,江儼卻已經走到近前了,只好作罷。

江儼走到門前,看門的這兩個家兵沖著他異口同聲地嘆了口氣,一時摸不著頭腦。一進江家大門登時悚然一驚,噔噔退了兩步,這才驚訝地發現家裏頭的祖父、爹娘以及兄長和妹妹都站在門內,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江家老太爺一張老臉笑得全是褶子,江夫人雙眼放光,江家小妹目露期待,連一向刻板保守的江大爺今兒個都換了一身正裝,嶄新嶄新的,一看就是新做的。

就連江家好些看著江儼長大的老仆都在兩旁站著,跟在後頭的一眾丫鬟小廝也各個喜眉笑眼的,打足了精氣神。

江儼心中感慨不已:以往每月底回家,怎麽不見他們這麽想自己?

見江儼一人進了門,眾人都是一呆。江夫人頓時拉下了臉,唯有江儼的長兄江洵瞇眼嗤笑了一聲,臉上掛著一副不出所料的狐貍笑,手中折扇重重擊了下手掌,伸出一只手得意道:“說好的一人千兩,都別反悔啊!”

江夫人看得眼煩,一揮手把大兒子推一邊兒去了,沖著江儼問道:“人呢?”

“什麽人?”江儼楞住了。

江夫人怒目,“我未來媳婦兒啊,你月中不是來了信要求追姑娘的招兒嗎?咱全家給你支了那麽些招,就沒一個管用的?”江家好幾個都是多智近妖的狐貍,全家人傾囊相授教他追姑娘,這都十多天了,竟還沒把人追到手!她兒子是榆木腦袋嗎?

江儼抽了下嘴角,總算知道她說得是什麽了——自己寫那封信的前一日,公主說要攆他走,可江儼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整日惴惴不安沒個成算。本想著娘親身為女子心思細膩,想跟娘親取取經,誰曾想他娘嘴巴一點兒都不嚴實,轉眼工夫整個江家都知道了。

這江家滿堂會審的當口,江儼只好無奈道:“哪有什麽媳婦?八字還沒一撇呢!”

“什麽叫——八字還沒一撇?”江夫人楞了下,擰著眉詫異問道。

江儼平日一向無甚表情,此時卻也十分尷尬,吞吞吐吐道:“就是……我還沒與她說呢……”

江夫人登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卻還是違心地把這糟心的預感強壓下去,遲疑著問道:“什麽沒跟她說呢?”

江儼板著臉,把圍成一圈來看熱鬧的仆人挨個兒都瞪了一眼,卻沒人理他。江家老仆年歲大不怕他也就算了,偏偏小丫鬟們也梗著脖子不走人,打定主意要聽少爺的笑話,任江儼怎麽瞪都沒用。

連江老爺子都等得急了,“你倒是快說呀!”

江儼暗嘆口氣,心道萬幸自己一個月才回家一次,不然得鬧心成什麽樣兒啊!心下這麽想著,卻也不再遲疑,吞吞吐吐道:“公主……還不知道我心慕於她呢……”

江夫人一巴掌“啪”得呼上了自己腦門,一臉“兒子這麽蠢怎麽可能是我生的”痛心疾首的表情。偏偏用勁大拍疼了腦門,又眼淚汪汪地找江大爺揉了。

江大爺小心給妻子揉了揉腦門,對著江儼欲言又止,卻也沒憋出半個字,長長地嘆了口氣便不再理兒子,挽著妻子的手回內院了。

徐家的老仆各個唉聲嘆氣,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家少爺——少爺都快而立了,都快成老少爺了,如今卻連個媳婦都沒個著落。誰家小子與姑娘家談情說愛是需要人手把手教的?可自家少爺這都手把手教過了,還是沒半點用處,他們還能說什麽?

若是家境貧寒或者長得歪瓜裂棗的,或是人品差得要命,尋不著親事倒也能說得過去。

可自己少爺明明模樣也不差,雖說性子冷了一些、話少了一些,但少爺他老實呀!江家又是京城商戶的頂梁柱,哪有家境窘迫的後顧之憂?莫不是自家少爺腦子裏天生就短了那根情情愛愛的弦?

江老爺子也嘆口氣,揮退了人群,弓著背走上前接過江儼從宮裏帶回來的頂尖渠江薄片,掀開茶葉盒深深嗅了一口,表情陶醉地聞了好一會兒。這才給了江儼一個正眼,隨口道:“那就別在這站著了,大風口的,別給吹著了。”

然後提著茶葉,虛虛拄著根檀木龍頭拐,悠悠地走了。

這渠江薄片是歷經三朝數百年的皇家貢茶,頂尖的茶葉每年貢到宮裏,按份例分給各宮主子。江儼拿回來的這本是公主的份例,但公主一向只喝花茶,別的茶一點不沾,長樂宮裏也沒人敢喝,宮裏各宮主子都有這份例,送又送不出去。

在好些年前公主偶然得知江儼的祖父喜歡喝黑茶後,便通通給了江儼,要他休沐時候帶回家去。後來索性跟長樂宮裏管庫房的嬤嬤交待了句,讓江儼以後直接去嬤嬤那兒支。本是僭越之舉,可有了公主許可,別的什麽都不是事。

沒幾息功夫,聚在這大門口的人便散得差不多了,獨獨剩下江儼兄妹三個。

江家小妹——江靈一臉耐人尋味的笑,湊上來正要揶揄兩句,就被江家大哥——江洵輕輕推了開,聽他口中嫌棄道:“你都懷著身孕還瞎摻合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江家小妹江靈湊上來正要揶揄兩句,就被江家大哥——江洵輕輕推了開,聽他道:“你都懷著身孕還瞎摻合什麽,自己的事兒還整不清楚呢,還跟著瞎摻合!”

江家小妹白了哥哥一眼,被他三兩句勾得想起了自己那一簍子鬧心事兒,也沒心情摻合了,悻悻走了。

江洵這才湊到江儼身邊,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得意道:“咱爺爺還有爹娘都賭你這回能把公主帶回來,可哥想著就你這豬腦子,這事兒鐵定成不了啊!”一甩手中折扇唰得展開,呼啦呼啦扇了兩下,一陣涼風拂過江儼的臉。

作者有話說:大家國慶節快樂,麽麽噠(づ ̄ 3 ̄)づ

☆、二月始業

“豬腦子”江儼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看他哥臉上十足招人恨的笑模樣,心下十分不爽。

明明是大冷天,江洵手中卻偏偏拿著把折扇,能讓古玩世家內定的下一任家主天天拿在手中的這折扇自然十分講究——

手中折扇兩面並不一樣,一面鍍了一層金漆,金光燦燦的,平時跟人談生意為顯自己闊綽的時候,江洵就露這一面。江家人都覺得此舉十分土氣,偏偏江洵認定了財大氣粗便能平添許多底氣,便是別人目光鄙夷地唾罵他“敗家子”的時候,也能笑瞇瞇回嘴噎他個半死;

反過來的另一扇面乃素箋紙上題詩,雅致矜貴,用來跟官家打交道的時候就露這一面,以此證明自己不是金玉其外,肚子裏也是有許多墨水的。

此時面朝著江儼的正是那十足招眼的、塗了金漆的一面。

又聽江洵嘚瑟道:“嘖嘖,祖父和爹娘一人輸我一千兩,足足三千兩白花花的銀子。”說罷又晃了兩下扇子,金光燦燦閃瞎人眼。

江儼眸光一凝,並了雙指直直沖著江洵手中折扇而去,“噌”一聲刺破那層薄薄金箔紙,戳出個大窟窿。

江洵傻呆呆地看著那個透風的大窟窿,慢慢地換成了一張臥槽臉,忍了好一會兒才沒發暴脾氣。

心頭滴血,面上卻沒顯露出丁點怒意,反倒僵著臉,輕輕地吐出一句:“老哥我這兩天沒出門做生意,天天窩在家裏給你小子想招兒,還想著教你怎麽討公主歡心呢!”

見江儼微微凝了神色,江洵指指手中折扇,揚起下巴冷笑一聲:“這扇子正面是塗了金漆的,上頭水系紋勾了足足八十八棵發財樹;反面更是了不得,這《墨竹圖》是吳惟之大師的封筆之作,題字的又是如今行書八大家之首的盛大人。”

江洵勾起唇角笑得溫煦:“這扇子值多少,弟弟你自己估量。”言罷施施然走了。

——想討公主歡心,就得看弟弟你的誠意了。

江家長兄江洵自小吊兒郎當,少年時不學無術,身上一股子痞氣。吃喝玩樂鬥雞蹴鞠,但凡紈絝子弟會的他都算得上個中好手。別的不說,只說這“賭”,不論別的紈絝子弟為這一字敗進去多少家業,江洵從來都是贏得最多的那個。

他又不沈迷於這世間玩樂,尋完樂子以後隨時都能抽身而出。

後來江洵慢慢長大了,嘴皮子越來越利索,腦袋也越來越好使了。再加上江儼這個性格最沈穩的孫子又入宮做起了黑騎衛,江老爺子就有意培養江洵為下一任家主。

江家家大業大,古玩二字又不僅僅是簡單地做買賣,私底下與這京城中的世家貴胄都有些人情往來。全家人都提心吊膽地生怕江洵這吊兒郎當百無聊賴的性子,做不好反倒惹了麻煩。

誰知江洵看著有點不著調,腦子卻特別地好使,把賬面人情手下雜務都打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南北四通八達的來往商路都聯絡得當,反而讓江家古玩更上一層樓,成了皇商中的領頭。

所以在江儼心中,他哥一向是全家腦子最好使的人,比他自己這個榆木腦袋強百倍不止。

那時候江儼才十八,還未行過冠禮,進宮也才剛剛滿三年。經的事少不識人間險惡,輕輕巧巧就被他哥三兩句話忽悠了,說出了自己埋藏心底多年的心事。

於是不出三天,江儼祖父、雙親及妹妹,連著一眾江家老奴,通通都知道了江儼心慕公主六年的秘密,紛紛表示了擔憂與自豪。

擔憂的是公主身份尊貴,與江家差距不是一點半點;自豪的是江儼真有眼光,十八年來除了自家堂表姐妹,連個五服以外的姑娘都不認識,這一喜歡就喜歡了一個身份尊貴貌美如花還德才兼備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此時,江儼正在自己房中盤膝坐在地上,閉著眼靜思許久。他一進房門就這個盤腿打坐的姿勢了,他習武多年慢慢養成了個習慣,想要緊事的時候不能站著,不能坐著,更不能躺著,只能盤膝打坐才最能集中思緒。

大清早回了家,這都過了晌午了,連個來喊他吃飯的人都沒有。江儼心中一塞,想來是因為自己一向很少回家,每月末回家用一頓飯,這乍一回來都沒人反應過來吃飯得給他添雙筷子了。

索性他心裏有事,也不覺得餓。

坐著想了兩個時辰,江儼忽地站起身,彎下腰從床底下拉出一個滿滿當當的箱子,從最上面數了十張銀票,一張一千兩。

想起他哥那愛財如命的品性,江儼抽抽嘴角,又數出了十張,蓋上箱子放回了原位。

先前提過的,這京城江家是比大興建朝的歷史更悠久的古玩大家,坐而守財卻不大肆斂財,只做鑒寶、賞寶、藏寶、養護、典當的生意。誠信經商,樂善好施,十分得懂規矩。

江家這宅院不知道住了多少年,從老祖宗置好家業後,江家祖祖輩輩就住在這裏。

最大的院子——中正院,是江家老爺子江守譽一人住的。老爺子搗騰了一輩子古玩,再加上從不知道哪一代老祖宗開始一代一代攢下來的古玩珍品,全在老爺子的院子裏。

江老爺子明明是已過古稀的老頭兒了,腿腳倒是利索得很,每天閑來無事就捯飭他那一院子的寶貝,需要清塵的、通風的、修繕的、保養的,每天都是他帶著江大爺兩人收拾。江家別的人沒得允許都不準進他的院子一步。

江家爹娘住的是致榮院,離園子最近,側門又正好開在一條僻靜小巷中,直沖著青龍大街,也方便江家大爺帶著愛玩的妻子上街尋熱鬧。

至於江家三個小輩,一人挑了個小院子住。

江儼兄長——江洵的院子名曰聚財院,聽老一輩一代一代口口相傳,據說這聚財院是江家風水最好的聚財地兒。也有人不信這邪,想著江家經商二百餘年,再好的風水也早該敗了,便請了風水大師來看,大師讚不絕口,斷言道:“圃田澤的水匯流至此,獨獨一個只進不出的招財聚寶盆啊!”

此時聚財院的一個小石桌旁,江儼面對江洵坐著,從袖兜中抽出一疊子銀票。

江洵眼睛一亮,伸出的手還沒摸到,那一疊銀票就被江儼壓住了。江洵幹咳了下收斂了表情,嚴肅臉道:“弟弟想問什麽?”

想問什麽?江儼略一尷尬,鼻尖微微沁出了汗珠子,他這麽多年來極少與他人討論心事,便是前些年被江洵套了話知道他心慕公主,卻也比不得此時尷尬。

江儼閉了閉眼,終是決定破罐子破摔了,開口道:“這兩月來,我與公主已經盡棄前嫌,但跟以前在宮中一樣,並無分毫進展。”

江洵咧著嘴笑,忍不住開口揶揄弟弟:“這都已經盡棄前嫌了,你還想要什麽進展?”

江儼一噎,照舊面無表情,眼神涼涼盯了兄長一眼。

“咳咳。”江洵清咳一聲,“行了行了,哥哥給你說道說道。”江洵終究不忍心看弟弟快三十而立了還這麽單著,也不忍心他拿來的那一疊銀票從他眼前飛了。

“唉,要我說,你當年離了公主去了太子那邊,委實不是個事兒啊!”江洵嘆一聲,想了這許多年還是想不明白:“你還沒跟公主交待一聲,就自個兒尋摸著換了主子,這不是往人心口上戳刀子嘛!”

江儼垂眸不語,他常年心事重重,雖習武多年卻身材精瘦。明明是頂天立地的八尺男兒,這低著頭不說話的樣子看著卻有點可憐。

沈默片刻,江儼這才語氣低落,低喃道:“我與公主雲泥之別,況公主那時候於我無意,備選的駙馬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比我好上千倍百倍。我沒有高官厚祿,嘴拙人也笨,又不會討她歡心,如何能因為一己之私阻了她的姻緣?”

坐在對面聽的江洵絲毫沒被感動,反而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齜牙咧嘴道:“快別說了,我要酸死了。有這些你跟公主說去,一個人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江儼悶不吭聲坐著,看上去更惹人憐了。江洵實在看不得他這般模樣,斟酌須臾,換了語氣感慨道:“這女子一世,就仿佛三場賭局。”

江儼瞥了他一眼,實在沒心情搭理他,任由他自說自話了。

也不怕他冷眼,江洵自顧自往下說:“第一場賭,賭的是家世。但凡家世好些的,哪家姑娘的親事不是雙親妯娌姑婆叔姨幫著一起謀劃?家世越好的姑娘往往越是德才出眾,眼界也就越寬,所處的圈子也就越上流,往往更容易成就一段錦繡良緣。”

江儼微擡了眼,還是不說話,但總算正眼看著他了。

江洵撫掌笑瞇瞇接著道:“這第二場賭,賭的便是姻緣。就拿承熹公主來說,公主那樣才情出眾德容兼備的,還是那樣高的身份,放哪家娶進門不是被當成祖宗一樣供著?偏偏相中了徐家那個破落戶,所以公主人生的這第二場賭,輸得是徹徹底底。”

江儼神色微暗,聽他哥又補上了一句“好在能及時收手,算得上大智慧”,臉色這才好了些。

“至於這第三場賭,賭的便是經營。這人生一世哪有那麽多事件件如了心意的?都說棋如人生,我倒覺得這人生可比那棋盤上的門道多得多。便說咱家這生意,我剛接手的時候也察覺到不少隱患,上場便是殘局,更多時候拿到手的還是一手臭棋,還不都得憑自己謀劃?”

“與我做生意的有個男子,平日裏是翩翩君子,只是此人酒品十分差,醉了酒後便不知東南西北,他頭一任妻子便是被他喝醉了打跑的。若是常人聽了,一定覺得此人打媳婦,定是豬狗不如的畜生。只是往下一聽卻不然。”

“他的第二任妻子知道他酒品不好,醉酒後從不往他跟前湊,也不絮絮叨叨說一些埋怨發怒的話。只備好溫過的醒酒湯放在床頭,給他擦了臉,任他睡個天昏地暗。可那頭一任妻子呢?每當看到他醉酒,嫌他熏人便一腳把他踹到床下,口口聲聲嘲諷他交的都是狐朋狗友。喝醉酒的人本就神志不清,兩人愈吵愈烈,如何能忍的?”

“所以說,姑娘最好的歸宿不在良婿,而在經營。擦亮眼睛千挑萬選挑個好夫婿,這算不得什麽本事,縱是對方為人再好,日子一長多少會生芥蒂。真正有大智慧的姑娘,便是嫁給了蓬門蓽戶,嫁給了吃喝紈絝,嫁給了賊子暴徒,照樣能使其夫成為一個正直上進的好人,經營出自己的好光景。”

江儼聽得一知半解,聽了這許久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麽,但又不是胡謅八扯,似乎有那麽點道理,索性直截了當問了。

東拉西扯侃大山說了這麽一通,江洵此時有點圓不回來,只好故作高深道:“我的意思是,姻緣一事是公主這一生最大的遺憾,你得好好想想怎麽能補上這個遺憾。”

江儼默默思索了半晌,才擰著眉總結道“廢話”。

——可不是廢話嘛!他糾結這好幾月不就為了這事嘛!還用他扯這麽一通?

江洵先是一楞,隨後扭曲了一張臉罵道:“兔崽子白眼狼!我費了這麽多口舌你還不領情……”又低聲一個人絮絮叨叨:“真的是廢話?我覺得自個兒說得挺在理的呀……”

他眼睜睜地看著江儼把一沓銀票拿起揣進了袖口,卻在正要走的當口停下步子,從袖裏抽了三張銀票出來。

江洵抽抽嘴角,欣然收下了——他這弟弟一向是個實誠人,先前的三字錦囊三千兩,想來江儼嘗試了下,確實起到作用了。

腦補了一下自家弟弟跟公主情意綿綿打情罵俏的情境,江洵打了個寒顫,連忙止住了思緒。看著手中破了個洞的扇子,兀自絮絮叨叨道:“……縫縫補補將就著用吧,沒準跟人談生意的時候還能拿來裝個窮,多咬住幾分利……”

二月對太學院的學子來說,算是個極為重要的月份。

蒙學館於二月上旬考校一年學業,能在太傅的考校中得了中評以上的,便要升至小學學堂學習四書五經六藝了。若是不走運吃了個差評,不光要被同窗一番嘲笑,還得重新讀這一年。

皓兒一向聽話乖巧,在娘親面前還敢躲個懶撒個嬌,在面冷心也冷的太傅面前從來都是模範生。但考校是全天下學子都會緊張的事,皓兒自然也不例外。

這些天每日都抓緊一切時間覆習課業,都是到了深夜去催他才會放下書本上床去睡。走路的時候低聲背誦,吃飯的時候心不在焉,連沐浴更衣的時候也在背啊背的。

承熹看得好笑,天知道三字經、千字文、弟子規這些個簡單的書本有什麽好背的?

她不以為意,偏偏江儼跟在皓兒身邊折騰。江儼拿著書,皓兒滾瓜爛熟地背過一篇,江儼便指出哪裏背錯了,抽出要緊句子問他釋義。

“魚叔叔,我背錯了嗎?”背完整整一篇千字文,皓兒睜大眼睛問。

江儼搖頭否認,淡聲道:“世子背得很好。”

“可是我明明背錯了呀。”皓兒扁嘴皺眉,拿過書本看了一眼,指著一處反駁道:“‘墨悲絲染,詩讚羔羊’後面跟著的應該是‘景行維賢,克念作聖’呀,我剛背的時候忘記這句了。”

江儼默默看了一眼書本,又跟皓兒面面相覷看了一會兒,語氣裏頭絲毫聽不出愧疚:“方才走神了……”

見小世子又要重新背一遍,江儼盯著書本無語凝噎:這一篇已經連著背了二三十遍,大多時候世子都背得滾瓜爛熟背得賊溜,除了偶爾卡殼,別的連個停頓都少有!自己耳朵裏全是魔音灌耳,他還得一個一個對著書上的字看,他也很心累的好嘛?

就這樣辛苦了十多天,考校成績下來,皓兒開心地舉著太傅的優等評給公主看。

承熹給了他一支玉管湖筆做獎賞,便連江儼也送了皓兒一個文曲星小印章哄他玩——這是江儼半個月來用上好的和田玉雕成的,玉質白膩,雕工精細,明眼人上手摩挲兩下便知是好東西。

這是皓兒自己的頭一個印章,上頭用小篆刻了他的名字。皓兒頗有興致,拿紅印泥到處蓋章玩,桌子上蓋兩個,書架上蓋兩個,嶄新的書本各自蓋一個……鮮紅印泥十分顯眼,蓋得端端正正,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叫什麽似的。

承熹看得好笑,看著印章上那“容皓信珎”四個字卻不由心中一動,突然想起皓兒早已正式脫了徐家族譜,如今回了宮,卻還沒個正經姓氏。

當下心中一激靈,拿過皓兒平日裏做課業的本子一看,見上頭端端正正寫著“徐皓”二字。

她看著那個“徐”字心中一陣膈應。這才想到皓兒畢竟年幼,脫了族譜的這事怕他年幼聽不明白,也就沒跟他說。他如何能知自己的姓氏要改了?

此時想來甚覺不妥,跟父皇母後商量一番,當下把皓兒改做了皇室“容”姓,也省得將來徐家揪著姓氏歪纏。

實在不好說江儼此舉是出於無心還是有意,總歸有如此結果,江儼頗為滿意。

二月十一,是魏明珠的十六歲生辰。

承熹提前一個月就準備起生辰禮了。女子十六歲的生辰雖比不得十五及笄禮重要,也絲毫馬虎不得,許多人家往往早早為女兒籌劃親事,在十六歲這一年就得納吉問禮了。

承熹不常出宮,明珠又是個馬虎性子,對大人家的事一點也不關心,也不知道魏家給她看好人家了沒有。如果已經相中了人家,又無甚意外的話,怕是今年就要出嫁了。所以這生辰禮十分重要。

承熹宮裏宮外挑了好久,總是挑不到合心意的。想了又想,從母後的私庫裏挑了一整塊透水藍田玉,自己畫了圖紙,讓工匠給打了全一套首飾。

又聽明珠提過,去年京城中開了一家專做西洋點心的店面,生意很是紅火,賣的點心也別具匠心,明珠極喜歡那家的點心。承熹還專門出宮走了一趟,店主是個金發碧眼身材高大的西洋人,她本還擔心要學人家獨有的方子會被拒絕,誰知那洋人明言說不賣方子,卻允許外人現場觀摩,隨便你看多久都行,學會了多少都看自己悟性。

公主看了一個時辰便看出了名堂,認真謝過才告辭。回宮後自己一試,這叫做“蛋糕”的點心,第一回做出來軟趴趴的,胚子不勻還裂了花,味道卻已十分香甜誘人,跟江儼分著吃了;又做兩回也就成型了,奶油是現成的,淋上各色鮮果醬勾勒出簡單圖樣,有意思極了。

到了明珠生辰當天,承熹起了個大早,把那已經做得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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